蔡萬才台灣貢獻獎得獎人對談 林懷民:讓藝術的火種 源源不絕 湯靜蓮:台灣人的愛心 深植我心
第一屆「蔡萬才台灣貢獻獎」由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、天主教善牧基金會執行長湯靜蓮修女獲獎。兩人因為「蔡萬才台灣貢獻獎」而有了交集,並透過這場對話,暢談他們對獲獎的感想和感動、對台灣社會的深入觀察,以及如何激發台灣民間更多正向的力量。以下是對談內容:
問:林老師和湯修女在各自領域中深耕、奉獻多年,這次榮獲「蔡萬才台灣貢獻獎」有什麼特別的心情和感受?希望這個獎對台灣社會帶來什麼意義及啟發?
林懷民(以下簡稱林)答:這個獎,對我個人,對雲門,對從事舞蹈及藝術的朋友,都是很大的鼓勵;因為這代表,藝術受到重視。我和湯修女都工作了很多年,這個獎似乎也意味著,期待大家能長久堅持自己的志業,累積出具體的成就。
湯靜蓮(以下簡稱湯)答:得到這個獎,對我們從事公益工作者,是好大的肯定,善牧基金會「生命的圓圈」紀錄片正在全省播放,因為紀錄片真實記錄這些少女勇敢當未婚媽媽的故事。可以給正在懷孕的國、高中生一個選擇,讓她們知道「我可以求助」。
問:請問林老師,雲門海外巡迴演出佳評如潮,備受國外權威藝術媒體肯定,但雲門四十年不改其志?這一路走來,您觀察到台灣社會最大變化是什麼?
林:當年,我覺得台灣應該有自己的舞團,演給自己人看。
我們十幾個年輕人夢想到社區為居民演出、到學校為學生演出。四十多年後,在社會支持下,我們真正做到當年想做的事,我很感激。
雲門舞集和雲門2堅持至今,「不只是年輕人不改其志,而是整個社會力量匯集支持」;雲門能到任何地方演出,都有政府和民間的支持。像雲門戶外公演至今,已經廿年,沒有企業的支持,做不了這麼大,這麼久。
雲門戶外公演,大概是全世界,最長期進行、最大規模的舞蹈演出。每場有幾萬人來看,但秩序井然,走的時候,一張紙屑都沒有。外國朋友覺得是全球僅有的奇觀。
在台灣能看到這麼多人的場子,一個是媽祖遶境、另外就是選舉,此外,就是雲門戶外公演。但這不是我們的貢獻,而是主辦的企業和觀眾的支持。我們從觀眾得到很大的鼓勵;經常下了雨,大家不走,發了雨衣,大家坐在那裡看兩三個小時,這是很大的鼓勵和恩寵,也見證台灣社會對文化的渴求,我們應該做得更多更好。
問:湯修女,您自一九八七年來台至今,帶領善牧救助超過一萬個台灣孩子。您一直以「一個人的價值高於全世界」的精神來服務人群,其真正意涵是什麼?您對台灣社會的弱勢面有什麼觀察?對善牧基金會來說,最大的挑戰是什麼?
湯:曾有個十七歲的女孩被家暴,抱著一個嬰兒來到中途之家,她已放棄自己,但我跟她說,「妳很重要,妳,是寶貝的」。那個女孩聽到後哭得很傷心,說「從來沒有人說我是寶貝的」。
她將嬰兒安排給收養家庭後,決定再去念書,因為她要讓女兒長大後知道,她的媽媽是個「有價值的人」;這就是「一個人的價值高於全世界」,這個認知,改變她的一生。
現在台灣社會,「家庭」一直改變,有許多只有廿多歲的未婚單親媽媽,如果沒人幫忙她們,就可能會不知道怎麼照顧小孩。若家庭不好,但有好的學校,孩子在學校可獲得好的教育,但若學校不是很好,家庭也沒有給孩子好的教育,這就是我們最大的挑戰。
問:請問林老師,創立雲門後,您除了投入舞蹈領域,也成立新港文教基金會帶動社區文史工作、在原住民部落致力文化保存、獎助「流浪者計畫」中的年輕人海外流浪經費,為什麼會有這些想法和做法?
林:我把舞團和舞蹈當做是一個橋樑,希望能夠多做一點對社會有益的事。
解嚴後,一九八八年,雲門回新港演出。新港是我的故鄉,當地第一次有這麼大的演出,大家很興奮。雲門捐出表演所得,成為新港文教基金會的第一筆母金。新港文教基金會成立後,許多地方的文史工作者也如雨後春筍般出現。用民間的力量,改善地方的文化空間。從戒嚴時代走過來的我,看到台灣走到這樣的境界,很是高興。海外巡演時,想起故鄉有這麼多的朋友在打拼,覺得自己也要更努力。
我年輕時在國外流浪的經歷對我的成長很有幫助。有一年得到行政院文化獎,我捐出獎金,成立「流浪者計畫」,獎助一些年輕朋友到亞洲各國做貧窮旅行,回來後,也到學校分享經驗,每年有兩萬多名青少年透過流浪者的分享,感知到更大的世界。今年「流浪者計畫」十週年。我要感謝許多朋友的支持,讓當年的火種可以繼續燃燒。
問:湯修女您來台服務近卅年,有無讓您印象最深刻的經驗?或者讓您最感動故事可以分享?
湯:我最深刻的概念,就是「台灣人有愛心」。來台灣後,我需要到各地募款。記得有一次,有人介紹我去富邦,到了後,對方問我「妳們的中途之家,一年大概需要多少錢?」。我說,「一年大概要八十萬元」,沒有第二句話,就給了我八十萬元。
我當下楞住了,不知道要怎麼講話,我沒有想到,可以就這樣拿到八十萬元。那是我第一次跟富邦募款,也讓我體驗到台灣人的愛心。
我曾在觀護所幫忙了一個女孩,她們家很窮,媽媽是寡婦,每天要賣菜,她跟我說,「修女,我一定要給妳錢」。她過去每天清晨三點鐘起床,但那一個月,她兩點鐘就起床,整理多一點的菜去賣,後來她捐給我六百廿三元,拿到的那一剎那,我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。
我來台灣,本來想幫忙個五、六年就離開。但我放不下這些孩子,也放不下這些媽媽,快卅年了,我一直留在這�,我看到台灣的人付出和幫忙,而這些被幫忙的人也會繼續幫忙別人。
問:兩位分別從藝文、慈善的領域長期奉獻台灣社會,雲門及善牧所代表的,正是「正向力量」的具體實踐。未來雲門及善牧將如何激發台灣民間的力量,促成正向循環,帶動更多正向的力量?
湯:我覺得,影響台灣社會最大的正面力量,就是那些已經被幫忙過的人,願意去幫忙別人。
我們曾幫忙在台灣的外籍配偶,她們已組成一個團體,叫「洋甘菊志工團」。她們初來時,曾走過痛苦的路,只要有新來的人,她們就會主動跟我們講,我們去家訪,她們也來幫忙,例如照顧失怙家庭的小孩。
善牧在全省都有少女中途之家,這些女孩可能被家暴、亂倫,但進來中途之家,再回去過正常生活,你看不出來「她們以前經歷了什麼」。有些女孩會回來幫忙新來的女孩,我相信,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幫忙別人,這樣「這個正面就會發展下去」。
林:今天能夠坐在這裏,是許多人的幫忙。這些溫暖和期待,在困頓的時候,都鼓舞著我們必須要重新站起。
二OO八年雲門八里排練場失火,有四千一百五十五名企業和個人捐錢,蓋出今天淡水的雲門劇場。讓四十二歲的雲門終於有個落腳處。這個地方不只是雲門和雲門2的家,也希望能有更多團隊來此演出。未來雲門將支持更多年輕藝術家朋友,運用雲門劇場,為社會創造出更棒的作品。
至於雲門本身,要透過不斷的磨練,讓舞者的形貌更加健康、自信、高雅,讓台下的觀眾看到,如同照鏡子,台灣人就是長得這個樣子。